80年代,中国大陆从动荡走向安稳,各种禁忌也随之消失。
对多难的人民来说,这是个福音频至的时代,远在海外的张爱玲,也体会到了丝丝缕缕的暖风。
1979年,姑姑辗转和她取得了联系。
——这感觉,真是“忽闻海上有仙山”!
当年爱玲离开上海时,和姑姑相约,断绝一切通讯联系。这个做法,不免有点草木皆兵,但是到了文革,就显出姑侄俩的远见了:正因为没有联系,姑姑便没背上“海外关系”的沉重包袱。
几十年间,张茂渊基本平安无事,但她当年的初恋情人李开第却难逃一劫,扣上了“洋奴”的帽子,被折腾得半死,直弄到“六亲断绝”,妻子也在1975年病逝了。
这时候的李开第,孤苦伶仃,只有张茂渊还常来照顾他。他后来回忆说:“没有人敢来看我,惟有张小姐仍来看我。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。但还转不上念头要结婚,人都老了。”陈怡真《到底是上海人》。
1979年,李开第获平反,在朋友们的撮合下,与张茂渊结婚。两人同龄,都是78岁,是地地道道的“黄昏恋”。
改革开放以后,姑姑联系上了宋淇,给张爱玲寄去了第一封信。
堪称传奇的是,姑姑此时,仍旧住在爱玲走时的那个“卡尔登公寓”。
爱玲回信叹道:“我真笨,也想找你们,却找不到,没想到你们还是在这个房子住。”
不过,姑侄俩此后的通信并不频繁,有时姑姑半年也收不到爱玲一封信。
1981年底,上海《文汇月刊》刊出张葆莘的文章《张爱玲传奇》。这是大陆报刊1949年以后第一次出现张爱玲的名字。
弟弟张子静看到了,欣喜莫名。
他们的父亲张廷重,早就于1953年因肺病去世。解放前,张廷重几乎把所有的产败光,和孙用蕃租住在江苏路一间只有14平方米的房子里,相依为命。
那时,张氏族在青岛还有一处房产是在张廷重的名下,解放后人民政府实行赎买政策,将房产收归国有,每年发给张廷重一千多元定息。这样,他晚年虽然夹着尾巴做人,但好歹不至于潦倒了。
孙用蕃在解放后为经济条件所困,人也变勤快了,东奔西走地揽些活儿干,以补用。张廷重去世后,她靠着定息收入,还是活得下去的。
文革爆发后,定息不再发了,可巧孙用蕃有个弟弟在东京,以前欠她的钱,这时候就隔三差五给她寄钱,这么维持了下来。70年代中,她因患眼疾双目失明,雇了一个小保姆伺候,于1986年去世。
张子静一直未婚。解放后,在上海浦东当小学教师,先后换了几所学校。后来他任教的小学升格为中学,他也就成了中学教师,1986年正式退休。退休后,就搬到江苏路的14平方米小屋来住了。
因为张子静和姑姑素无联系,所以姑姑和张爱玲通信,他一直不知道。1983年,他通过香港和国的朋友,才和姐姐取得联系。
他给姐姐写信,附上了张葆莘的文章。后来,又写信劝张爱玲回国来看看,张爱玲复信说不会回去,只要能通信就好。
此后有一段时间,张子静再写信去,就杳无回音。原来,张爱玲在洛杉矶频频搬,一直到1989年初,两人才又联系上。
这一年,她在给弟弟的信中说:“传说我发了财,又有一说是赤贫。其实我勉强够过,等以后大陆再开放了些,你会知道这都是实话。没能力帮你的忙,是真觉得惭愧,惟有祝安好。”
她还是她,对弟弟仍是淡淡的,也不愿有钱财上的牵扯。但是在同一年,她得知姑姑生病,又逢“多事之秋”,便急着想给姑姑汇钱,希望姑姑的日常生活不至受太大影响。显然,她还是与姑姑亲。
早在1982年时,张爱玲就有机会回国省亲。那一年,北大著名学者乐黛云在哈佛做访问学者,偶然看到张爱玲的作品,大为赞赏,于是辗转托人,想请张爱玲到北大做一次“私人访问”。
张爱玲回信致谢,但表示并不想回国:“我的情形跟一般不同些,在大陆没有什么牵挂,所以不想回去看看。去过的地方太少,有机会也想到别处去……”
据说这里所说的“别处”,就是欧洲。张爱玲平生所憾“去过的地方太少”,就是指她一直未能去欧洲看看。
张爱玲因为当年“香港之行”的创伤,不愿回国一游,可是故土对她的热情却与日俱增。
80年代中期以后,不仅张爱玲“重归”中国现代文学史,而且大陆读者对张爱玲“迟来的爱”也汹涌而至。
短短几年时间内,《倾城之恋》在《收获》杂志发表,夏志清的《中国现代小说史》中译本发行,柯灵文章《遥寄张爱玲》在《收获》和《读书》杂志发表,掀起了“张爱玲热”的第一波大潮。
1985年,上海书店影印出版了旧版《传奇》,这是内地最早出版的张爱玲作品。到1992年,安徽文艺出版社出了一套《张爱玲文集》,终于使“张爱玲热”走入了大众层面。
张爱玲这个名字,就此成为喻户晓的一个“传奇”。
众多的女作家也蜂起效仿“张氏语言”,一时女性文字中“底子”、“芯子”之类的词汇夹缠不清。
此后,大陆各出版社狂印张爱玲作品,以满足读者需要,但大都未经授权。张爱玲当然很不满,授权姑父李开第处理她的大陆版权,但李开第已是八十老翁了,哪里管得过来?
在解放初的上海,以梁京为笔名发表的《小艾》,此时也在港台被人“发现”,两地报纸同时连载,香港还有人出了单行本。
张爱玲“望洋兴叹”,只好搜集整理了一批旧作,由台湾皇冠出版了《余韵》(1987)和《续集》(1988)两本集子。
那么,她在80年代中期,为何要频频搬家?
这是张爱玲研究中的又一段公案了——她是在“躲跳蚤”!
从1984年8月到1988年3月这三年半时间内,为了“躲跳蚤”,据说她平均每个星期搬家一次。按这样算的话,张爱玲搬家次数高达一百八十多次,简直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了!
她给夏志清的一封信里所说的,就更玄了:“天天上午忙搬家,下午远道上城按:主要去看医生。,有时候回来已经过午夜了,最后一段公车停驶,要叫汽车——剩下的时间只够吃睡……”
一周搬一次家,应是夸张的说法了,再说洛杉矶也没有那么多汽车旅馆可供她选择。
汽车旅馆虽简陋,却定期有人清扫,连床也不用铺,对她倒也正合适。这段期间内,为减轻拖累,她不得不尽量丢弃一些“身外之物”,后来渐成习惯,反倒视一般家居摆设为累赘了。
早在“躲虫子”之前,庄信正担心张爱玲的健康,就把自己的一位朋友介绍给张爱玲,以便就近照顾。
这位新朋友叫林式同,是土木工程师、建筑商,既不爱好文学,也从未闻张爱玲大名。
他第一次去找张爱玲,是在电话里约好的,路上开了40分钟的车,还因为违章接受了一张罚款单。找到张爱玲住的公寓305室,他敲了敲门,里面仿佛有动静,却没有人应门。
他再敲一次,并且自我介绍:“张女士!我是庄先生的朋友,我姓林!他托我拿东西给您!我跟您通过电话!”
屋里有了动静,又过了半天,一个缓慢轻柔的声音带着一点抱歉的口吻应答:“我衣服还没换好!请你把东西摆在门口就回去吧!谢谢!”
林式同大为诧异,但也只能应一声好,把东西放在门口,就往电梯口走。忽然听到身后有开门关门的声音,回头一看,刚才留在房门口的黄色信封袋已经不见了。
——真是太神秘了!
其实,张爱玲一是怕生;二则受英式教育影响,不想在卧室里见客——她一直住单身公寓,只有卧室,没有客厅。
直到一年后,张爱玲为躲“跳蚤”开始频繁搬家,不得不求助于林式同,才打电话把林式同约来,在一家汽车旅馆的会客厅“接见”了他。
当时林式同看见,“……走来一位瘦瘦高高、潇潇洒洒的女士,头上包着一幅灰色的方巾,身上罩着一件近乎灰色的宽大的灯笼衣,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飘了过来”。
——宽袍大袖是怕皮肤痒,走路无声息是穿了浴室用的毛拖鞋,头上包头巾是怕虱子而把头发都剪了。她晚年的装束一直如此,出门也穿毛拖鞋,有时戴上假发套。
这次张爱玲谈了躲跳蚤的事,说将来如果需要,还要请林先生帮忙物色房子。林式同大惑不解,但他尊重张爱玲的意愿,后来竟然成了张爱玲专门的“租房代理人”。
张爱玲对那个卡夫卡式“蚤子”的存在,坚信不疑。有的朋友不理解,写信给她说,杀灭跳蚤很容易,用喷杀剂就行了,何必搬家?
张爱玲答复:是南美种的蚤子,非常顽强,小得肉眼看不见,根本就杀不净。
她去看医生,医生也难以置信,疑心是她心理有问题,但又不便明说。
宋淇对这件事也是牵肠挂肚,便邀请张爱玲到香港来治病。但张爱玲在频繁的搬家过程中,扔掉和丢失了不少东西,她自己说是“三搬当一烧”,不但把《海上花》的英译稿给弄丢了,连护照也不知何时被清洁工偷走,想去香港,也去不成了。
她这一段过得相当不安稳,兼之牙痛又发作,怎么也看不好。据夏志清讲,她不像夏志清他们看病有固定的私人医生,她看病,是到政府指定的专为穷人治病的免费医院,路途很远,要搭公车去,看病时还要等候多时。
洛杉矶的公共交通极不方便,去一个地方常要转车几次。稍有能力者,都要买部旧车代步;搭公车的,十有###是穷人、流浪汉、不懂英文的非法劳工。可以想见,张爱玲装束怪诞,手提纸袋混迹其中,有如潦倒的bag lady“纸袋流浪女”之意。,该是何等狼狈!
夏志清教授后来提及此事,痛心疾首。
也有张传作者不解:从各方面资料来看,她这时收入已经不低,为何不去找私人医生?——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她的健康成了问题,朋友们辗转相告,都很忧心。大家认为,张爱玲长期独居,过于封闭,且起居无规律、饮食简单,人也就老得快。
10年前,张爱玲曾经认识了一位美籍华人、哈佛研究生司马新。司马新因为选了《海上花列传》做学位论文题目,通过夏志清向张爱玲请教,与张爱玲建立了书信联系,后来也加入了张爱玲朋友们的行列。
此时,司马新已在波士顿一家公司任职。1988年,他辗转托人,在洛杉矶找到了一位名医,答应可以给张爱玲看一看。不久,司马新收到张爱玲来信,说已经看好了病,盛赞那位名医“医道高明,佩服到极点”。
医生的诊断是,以前大概遭遇过跳蚤,但两三年前就没有了,现在的瘙痒是皮肤特殊敏感,敷了药就好。张爱玲说,用药过后“奏效如神”,现在已经找到房子定居了。
朋友们这才放了心。
司马新后来在他写的张爱玲传记里,坚决否认了“张爱玲晚年有心理疾病”的说法,但是,这三年间惊人的搬家次数,似乎也不是心理正常者所为,大概还是老年心理偏执的反应。
在张爱玲治疗期间,水晶在《中国时报》副刊发表了一篇短文《张爱玲病了!》,以唤起各地张迷的共同关注。可是,张爱玲并不领情,怪他泄露了个人隐私。水晶只能叹息:“无意间得罪了她,被摒于‘张门’之外,连‘看张’的资格都失去了!”
“跳蚤事件”到此似乎告一段落,但接下来,张爱玲又遭遇了“垃圾事件”。
1988年秋,张爱玲写信告诉林式同,皮肤病好了,可以找固定住所了。
没过几天,张爱玲又从一家汽车旅馆写信,请林式同赶快替她找房子。还没等林找到合适的房子,她自己就在下城东边找到了一家公寓,离她最后住的那家汽车旅馆只有一英里路。在这里,她住了有大半年。
这是一条比较嘈杂的街道,居住的人各种肤色都有,是大都市里的“第三世界”;但张爱玲租住的公寓却似鹤立鸡群,相当整洁。不过,价格也够昂贵的,每月380美元。
她的房间,是走廊最里边的一个套间,家具齐全。门口有信箱和对讲机,信箱上用了她的本名E.ZHANG。
她的身体,已经大不如前,整天不出门。一天开12个小时的电视,大概是以此抵抗寂寞。偶尔出门,就是购物。她事先在随手拿来的小纸头上记下购物清单,比如咖啡、牛奶、胡桃派、熨斗、衣架、奶油、抹布、刮刷、香皂等等,然后出去,跑几家店一次买齐。
偶尔也看报纸,不过都是挑着看,不大认真。去楼下取信的次数极少,十天半个月去拿一次,还要半夜三更才去,以防遇见人。
在屋内,她只穿一次性拖鞋,觉得脏了就扔。不再打理发型,只以假发替代,也不再化妆,但是用很好的护肤品。
就在她自以为这样的“老鼠洞”生活绝对无人打扰的时候,她的隔壁,不声不响,住进了一位神秘女客!
这女客,是来自台湾的戴文采女士。很多张传都说她是“台湾某报”的记者,实际上,她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旅美作家,后来曾与台湾明星演员赵文瑄有过一段“姐弟恋”,不过,当时还只是一个“文坛新人”。
戴文采从19岁起就崇拜张爱玲,刻意学过张爱玲的文笔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她得到了张爱玲的地址,就写信去给张爱玲,表示希望能够拜访一下。
这当然不可能有回音,“类似的信件,到了张爱玲手里就如落进太平洋”。戴小姐决定不放弃努力,1988年秋,她跟台湾《联合报》副刊主编、诗人痖弦约定,算是由报社派遣,前去采访张爱玲。
戴文采找到了张爱玲住的公寓,向管理员提出,要租住张爱玲隔壁的那间房。
一连等了十多天,那房子才空出来,她立刻入住。
她并不想打扰张爱玲,只是在悄悄地等待张爱玲出现。只要看见人,也就达到了目的。
结果整整等了一个月,每天贴着墙壁听张爱玲住房的动静,最终才看见了一次——张爱玲出来倒垃圾!
戴文采其实并无恶意,虽然张爱玲对此类举动肯定要愤怒,但也多亏了戴文采的这次“卧底”,世人才得以了解张爱玲晚年的一个真实侧面:
她真瘦,顶重略过八十磅。生得长手长脚,骨架却极细窄,穿着一件白颜色衬衫,亮如洛佳水海岸的蓝裙子,女学生般把衬衫扎进裙腰里,腰上打了无数碎细褶,像只收口的软手袋。因为太瘦,衬衫肩头以及裙摆的褶线始终撑不圆,笔直的线条使瘦长多了不可轻侮。午后的阳光邓肯式在雪洞般墙上裸舞,但她正巧站在暗处,看不出衬衫白底上是不是印有小花,只觉得她皮肤很白,头发剪短了烫出大鬈发花,发花没有用流行的挑子挑松,一丝不苟的开出一朵一朵像黑颜色的绣球花。她侧身脸朝内弯着腰整理几只该扔的纸袋子,门外已放了七八只,有许多翻开又叠过的旧报纸和牛奶空盒。她弯腰的姿势极隽逸,因为身体太像两片薄叶子贴在一起,即使前倾着上半身,仍毫无下坠之势,整个人成了飘落两字,我当下惭愧我身上所有的累赘太多。她的腿修长,也许瘦到一定程度之后根本没有年龄,叫人想起新烫了发的女学生;我正想多看一眼,她微偏了偏身,我慌忙走开,怕惊动她。佯作晒太阳,把裙子撩起,两脚踏在游泳池浅水里。她也许察觉外头有人,一直没有出来,我只好回房,待我一带上门,立即听到她开门下锁急步前走,我当下绕另外一条小径躲在墙后远远看她,她走着,像一卷细龙卷风,低着头,仿佛大难将至,仓皇赶路,垃圾桶后院落一棵合欢叶开满紫花的树,在她背后私语般骇纷纷飘坠无数绿与紫,因为距离太远,始终没有看清她的眉眼,仅是如此已经十分震动,如见林黛玉从书里走出来葬花,真实到几乎极不真实。岁月攻不进张爱玲自己的氛围,甚至想起绿野仙踪。
看见张爱玲这样警觉,戴文采当然不敢作他想。一个月来,她除了听见隔壁的电视机声音之外,一无所获,就这样看了一眼就走,未免不甘心。于是她灵机一动,把垃圾桶里张爱玲刚丢下的全部纸袋用树枝勾了上来。
拿到“战利品”后,戴小姐有如侦探,对这些废弃物做了一番分析,得出了结论。比如,张爱玲平时吃什么东西、喝什么饮料、读什么报纸、存钱的银行是哪一家;她打鸡蛋壳的技术如何糟糕,牙齿如何不行了(因为没见有零食)等等。
最富有戏剧性的是,戴文采给张爱玲的那封信的信封,也在垃圾里。张爱玲喜欢用废旧信封做草稿纸,这张信封上,恰巧有一段文章草稿涉及戴文采,说是现在好不容易希望安静,如果要被采访,就好比“一个人只剩下两个铜板,还给人要了去”。
在一些废纸里,还有写给夏志清和痖弦等人的信稿。
这些文稿,都被戴文采收藏,内容至今没有披露。
戴文采在兴奋中,写下了一篇采访记:《我的邻居张爱玲》,全文有洋洋万言。
文章写得非常详尽,看得出她确是一个超级张迷,对张爱玲的语录信手拈来。文章最后说,关于“铜板”的那两句话,“确实叫人十分抱歉,一口好井在人语喧哗中兀自凉着,也那样喜欢着外头世界的繁华,我们何必像顽童般非要扔石头惊她一惊呢?”
她的崇拜还是很虔诚的,知道决不能莽撞。
但此刻,她实在按捺不住激动,便打电话给旧金山的台湾女作家T女士,详述了她的奇遇。
戴文采冒险得了手,又想进一步设法接近张爱玲,于是叮嘱T女士: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啊!
但是,戴文采的这位朋友T女士,法律意识要比她强得多。按照美国法律,随意翻检别人的垃圾属于侵犯隐私权,是违法的。即便不考虑美国法律,T女士也觉得大为不妥。
于是,T女士马上电告夏志清,夏志清又转告了庄信正。庄信正不敢怠慢,立刻给张爱玲打电话。
张爱玲平常是从不接电话的,这次,也许是心灵感应,一打就通。
庄信正急急忙忙地说:“现在你隔壁住了一个戴小姐,据说是台湾《联合报》委托的……”
张爱玲立刻挂断了电话。庄信正第二天再打去,就无人接听了。他没有办法,赶忙给林式同打电话,想不到林式同轻松地说:“没问题,已经搬好了。”
在“躲跳蚤”的三年中,张爱玲早已练出了迅速搬家的本领,在林式同的协助下,她第二天就搬了家。戴文采枉做了一回超级间谍,竟然对隔壁的动静一无所知。
她仍是每天贴着墙壁听声音,发觉没有了电视机声,以为是张爱玲病了。可是一连几天没动静,她疑心起来,跑到公寓管理员那里打听,才知张爱玲已从她眼皮底下转移了!
戴小姐着了急,赶忙把自己写的稿件寄往台湾《联合报》副刊,想藉此一鸣惊人。但是痖弦看过后,毫不客气地说:“我们要等张爱玲百年之后,才能发表你这篇稿子!”
原来《联合报》的委托,是想让戴文采直接采访到张爱玲,搜集到材料,为将来的“讣闻版”做准备。他们过去一直是这样,名人一旦逝世,次日便有大幅专版出来,内容详尽,在舆论界常引起轰动。
这次也是为将来“未雨绸缪”,并不准备马上登出报道。张爱玲的信息,自从1972年水晶在《中国时报》发表《夜访张爱玲》之后,16年间再也无人能打探得到,《联合报》这个策划可谓洞察先机。但这样一篇“翻垃圾”的稿件,势必对报纸的形象有很大杀伤,所以痖弦断然拒绝采用。
戴文采无法,便又将稿子转给《联合报》的竞争对手《中国时报》,并且三番五次打越洋电话,催问该报副刊编辑李季,谈到了稿子何时能发、报酬如何给、“卧底”的费用如何报销等问题。
李季也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,她看了稿子后,同样拒绝发表,还打电话通知了庄信正,请庄迅速转告张爱玲。庄信正告诉她:“她们都已经搬走了。”——她们,是指张爱玲和戴文采。
稿件被《中国时报》拒绝,戴文采大感意外,后来另找途径发表了这篇“淘垃圾”的采访记,还把文章收入了自己的文集中。
这个事件纷纷扬扬了一阵,遂告落幕。“戴文采”这个名字,也因这次“出位”举动,永远留在了关于张爱玲的研究史中。
张爱玲在这之后,两次在给司马新的信中提到“戴文采事件”,并解释说,这就是自己的地址对外保密的原因。她的地址,连她的姑姑都不知道,只是租用了一个信箱收信件。她说,“中国人不尊重隐私权”,所以她不能住在港台。
她对司马新的帮助,铭感于心,强调说“不亏了你热心,我还住在旅馆流浪”。但感激是感激,她的地址还是不告诉几乎所有的朋友,也不接待朋友。这在她,是完全不能混淆的两回事。
张爱玲从庄信正那里得知了李季处理这事的态度,在1988年圣诞节前夕,寄了一张贺卡给李季,上面写道:“感谢所有的一切。”
张爱玲的晚年,多亏有林式同的就近帮忙,才使她免去了许多烦劳。
垃圾事件之后不久,张爱玲又要找房子,恰好就在半英里外,林式同设计和建造的公寓楼群刚刚竣工,张爱玲看过后很满意,很快就搬入了。
林式同嘱咐公寓经理,请为张爱玲的住址保密,如果万一有急事,要马上通知他。
但张爱玲仍然很要强,轻易不肯麻烦朋友。搬家时,林式同要为她叫计程车,她说东西少,不用麻烦了。
1989年3月,她在过街时被一位中南美洲的青年撞倒,跌破了肩骨。她在给姑姑的信中说“这些偷渡客,都是乡下人,莽撞有蛮力”,看来是伤得不轻。
去看医生,医生嘱咐先做体操、水疗,观察一段再说。后来,幸而不用开刀了。
公寓经理不明所以,看见张爱玲手臂摔坏了,包着布像个大圆球,连忙打电话给林式同。林式同立刻来电话询问,张爱玲轻描淡写地说:是坐火车摔了一跤,多躺着就好了,不必担心。
林式同问她还有什么问题,张爱玲说牙齿、皮肤、眼睛都有问题,但并不需要他帮助。
林式同古道热肠,助人不求回报。十多年间,他其实只见过张爱玲一次,但需要帮忙时却毫不迟疑。他帮助张爱玲补办了所有遗失的身份证件,以他自己的住址作为张爱玲的永久地址,申请了张爱玲的身份、保险、老人福利等证件。
张爱玲对他,也是百分之百的信任,几乎视为亲人。她跟林式同讲话,从来不说英语,连一个英文单词都不带。林式同是她晚年与之通电话最多的人,有一次,她说:“我很喜欢和你聊天。”
张爱玲在电话里抱怨牙痛,林式同就说:“牙齿不好就拔掉。我也牙痛,拔掉就没事了!”
张爱玲若有所悟,自言自语地说:“身外之物还是丢的不够彻底!”
1991年,张爱玲住的那座公寓,搬来了一些南美和亚洲移民,素质不高,嘈杂、不讲卫生。有人还养了猫,招来了蟑螂和蚂蚁。张爱玲不能忍受,给林式同写信说要搬家。
她提出了找房子的条件,有8项之多,其中有一条是,房子要足够新、没虫。
——卡夫卡的“蚤子”又在骚扰她了!她在给朋友的信中说:“每月要花两百美元买杀虫剂”,“橱柜一格一罐”。
还有一条也很怪,是要求“附近要有火车”。她是喜欢听火车的声音。无论对生人还是熟人,她都恐惧;但是扰攘的“市声”,却是她的良友!
7月初,林式同选好了房子,房东是伊朗人。林式同开车来陪张爱玲一起去签约,这是林式同十多年来第二次见到她,距第一次见她已有7年之久!
在车上,林式同问她健康情况怎么样,张爱玲说牙齿问题是个苦恼。林式同注意到,她的牙齿真的是有点走样了,连嘴唇都受到了影响。
张爱玲还提到三毛,说“她怎么自杀了”,言下不以为然。
可是,三毛是谁?林式同不知道,就更不知道三毛曾写了一个以“胡张恋”为蓝本的电影《滚滚红尘》,于是,只好一声不吭。
新居是单身公寓,在西木区(Westwood)。搬家的时候,她仍然坚持自己搬,不要林式同帮忙。这是张爱玲最后的居所,也是张爱玲在洛杉矶住过的最好的一个区,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很近。
在林式同看来,这里环境虽好,但恐怕还不是张爱玲最理想的住所,因为听不见她喜欢的喧闹“市声”。顺便提一句,在签约的时候,林式同还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听见张爱玲说英语。
在新居住了半个多月,那位伊朗房东有些沉不住气,打电话给林式同,说老太太经常忘记带钥匙,要他帮忙开门;又频繁抱怨浴室的设备有问题,要他去修理;还有诸如此类的麻烦事。
伊朗房东很担心:“这位房客是怎么回事?会不会有什么问题?”
——潜台词已经很明白。
林式同早有思想准备,说:“她没有问题,过去还做过我的房客,按时交房租,不爱打扰别人,你尽管放心,有事找我好了!”
为了防止再有“卧底”跑来,她干脆在信箱上用了一个越南人的名字。房东问她是怎么回事,她说,自己的亲戚很多,都传说她发了大财,怕他们找上门来借钱。
不过,这个信箱她也很少开启,一个月才打开一次,邮件常常塞得满满的,闹得邮政局很有意见。
在她频频搬家,与张子静中断了联系的那几年,弟弟还是很牵挂她。1988年,一位熟知张家家世的老人,拿了一张报纸,神色慌张地跑来找张子静:“你姊姊可能出事了!”
张子静一看,报纸上用红圆珠笔画出了一行字:
已故女作家张爱玲……
张子静一时呆住,难道音信不通是因为这个?
他将信将疑起来。张家的人不长寿,爷爷张佩纶、父亲张廷重,都没有活过60岁。母亲黄素琼也仅是61岁就谢世。姐姐如今已是68岁了,难道真有不测?
可是,张爱玲,是著名作家,假若真的“已故”了,应该有大规模的报道才对呀!
张子静问遍了在上海和在美国的亲戚,都说不知有此事。他又跑到上海市政府侨务办公室,把一封写给张爱玲的信委托他们转交。
这封信的转送途径规格之高,令人咂舌,是由上海市侨办转呈国务院侨办,再由国务院侨办寄到洛杉矶中国领事馆,请领事馆代为送达。
这本来是连领事馆也办不到的事,可巧领事馆有人认识戴文采,这才知道了地址,把信寄到了张爱玲那里。
张爱玲回了信,张子静方才放了心:所谓“已故”,是舞文弄墨的人想当然耳!
这时,姑姑有病,弟弟也热情相邀,但是张爱玲打定主意不回去。
即使是和林式同在电话里聊天,她也极少提及旧事。只有一次林式同告诉她,自己要去上海一趟,张爱玲似有所感,停顿了一两分钟,说:“哦,上海,恍如隔世!”
1990年,台湾《中国时报》创刊40周年,报社邀请张爱玲赴台担任当年的“时报文学奖”评委,允诺评奖结束后,可出路费、派专人陪她去上海看望姑姑。
她还是婉言谢绝了。台湾她不会再去;上海,也只有永远放在记忆的搁物架上了。
1991年,张爱玲半个世纪的好友炎樱去世了。此前,张爱玲虽与炎樱有所疏远,但通信往来还是有的。
同年6月,又有消息传来,姑姑张茂渊在上海逝世,享年90岁。留有遗嘱,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,骨灰随便撒掉。
张家是弱枝,本来亲人就不多,姑姑是张爱玲一生中最亲的一个。如今,他们一个又一个隐进了历史的烟尘。
——在那个年代里出生、成长、盛放,也许本来就是错?
大概是亲朋的离去,对她有所触动,第二年2月份,林式同忽然收到张爱玲寄来的一份遗嘱副本。
遗嘱的内容有两点:“一、如我去世,我将所有的财产遗赠给宋淇和宋邝文美夫妇。二、我希望立即火化,不要存放在骨灰存放处,骨灰应撒在任何无人居住的地方,如果撒在陆地上,应撒在荒野处。”
在“遗嘱执行人”一栏里,张爱玲写的是林式同的名字。
她考虑到林式同一定会感到突兀,便在信中解释道,前不久因为要委托上海的姑父代理大陆版权,她去文具店买委托书,顺便就买了一份遗嘱,“免得有钱剩下来就会充公”。
张爱玲对林式同说:“也没先问一声,真对不起。附寄了个副本来给您过目,不用还我。好在立这遗嘱一共只二十美元,如有难处,不便担任,再立一份,这一张就失效了。我除了点存款没值钱的东西,非常简单。万一有费用不够付,宋淇夫妇会补还。是否能行,等有空请晚间打个电话告诉我(477-9453),可行的话我就拿去登记。”
林式同当然摸不着头脑:“一看之下我心里觉得这人真怪,好好的给我遗书干什么……遗书中提到宋淇,我并不认识,信中也没有说明他们夫妇的联系处,仅说如果我不肯当执行人,可以让她另请他人。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子虚乌有,张爱玲不是好好的吗?我母亲比她大得多,一点事也没有……因此,我把这封信摆在一边,没有答复她。可是在张爱玲看来,我不回音,就等于是默许,后来我们从未再提起这件事,我几乎把它忘了。”见《有缘得识张爱玲》。
可以看出,张爱玲对于生死问题,看得很开,对身后安排是有条不紊的。可是,她恰恰没有留意自己最大、最具价值的一笔遗产——著作版权。这笔无形资产,在她,真的也就是无形吧,跟没有一样。
她的这种超脱,留给世间的却是一些不超脱——在她身后,皇冠出版社和大陆多家出版社为张爱玲著作的版权,打起了无穷无尽的官司。
3月,张爱玲又给宋淇写了信,告诉他自己的遗物将赠与他们夫妇:“还有钱剩下的话,一、用在我的作品上,例如请高手译。没出版的出版……;二、给你们俩买点东西留念。即使有较多的钱剩下,也不想立基金会纪念。”
张爱玲又一次隐身在深深的雾中了。
她最后这几年是怎么过的,林式同也不甚清楚。
她住的公寓,位于西木大道与罗切斯特街交叉的地方,是一幢淡灰色的四层楼,门前有一棵松树和一棵棕榈树。
公寓大门对面,有小书店、修鞋铺。她偶尔出来散步,邻居跟她打招呼,她也回应一声,只是一声Hello,就再无多话,以至旁人都以为她不会说英语。
书店的老板也常见她,但她去书店,都是匆匆来去,从不说话。——去小书店,能买什么书呢?是那种她喜欢读的“垃圾小说”吧?
1993年春,有一位大陆学者,差一点就见到了她。
这个人与她甚有渊源,就是著名的红学专家魏绍昌先生。
细心的读者应该还记得,魏绍昌就是当年桑弧在家里宴请张爱玲时的座中客,不过,那时他还在金融界做事。
这次魏绍昌到美国来访问,在洛杉矶,巧遇一位与张爱玲同住一幢楼的女邻居!
世界果然很小。魏绍昌既惊且喜,试探可否能联系上张爱玲。女邻居答应,如果给张爱玲写信,她可以帮忙塞到张爱玲的信箱里去。
魏绍昌当然知道张爱玲不见人,尤其对大陆去的人更抱着戒心。
不过,偶而也有例外,80年代初,著名翻译家冯亦代先生到洛杉矶,想去看望她,托熟人向她联系。张爱玲知道冯亦代过去也在上海,表示同意见面。
可是,张爱玲的答复总是“迟复为歉”,待冯先生得到通知时,人已经离开洛城了。后来,冯亦代提到此事,感到万分惋惜。
魏绍昌对吴语小说、越剧和评弹都很有研究,他考虑了一下,认为自己和张爱玲可说的话很多,想来她也会乐于听的,何况他们在上海还有过一面之缘。于是,写了一封信说明来意,并写上了他在洛城的联络电话。
信虽发了,但魏绍昌知道她性情孤僻,并不抱太大的希望。果然等了几天,杳无消息,他也就离开洛杉矶了。
半年以后,魏绍昌已回到上海。洛城的友人来电话告诉他:在他离开洛城一个多月之后,有一位自称姓张的老太太来过电话,问:“魏先生在吗?”朋友告知早已走了,她又说了一句:“我刚看到信呀!”电话便挂断了。
魏先生后来回忆说:“我知道后,曾激动了一阵,张爱玲对上海毕竟还是有感情的!”见《两记张爱玲》。
魏绍昌大概不会想到,这是张爱玲生前与大陆方面来人的最后一次联系。
张爱玲几年来心里就有急迫感,她在给司马新的信里说:“剩下的时日已经有限……想做的事来不及做……”
她又有了小时候“穿上新鞋也赶不及”的焦虑。
进入90年代,她有几个计划,都在“急管哀弦”地进行着。
首先是编订《张爱玲全集》,准备收入已发表的全部著作。
此前,“皇冠”虽然已经出版了张爱玲的作品十余种,但没出《全集》毕竟是遗憾。这次编者和作者双方都认识到这项工作的重大意义,进度相当之快。从1991年着手,一年以后就陆续出版。《全集》里的每篇文章都是张爱玲亲自校订,稿件在台北和洛城飞来飞去,耗费了双方不少的精力。
第二,是编一本图文并茂的《对照记》。
这一本,编写得也相当快,1992年秋,稿件就寄到了台北。出版社对残损照片进行了精心修补,在1993年11月的《皇冠》杂志上先行登出。而后在1994年6月,作为《张爱玲全集》第15卷出版。
《对照记》一出,张迷们争相购买,又是一番洛阳纸贵的盛况,一年半内,就印刷了7次。
该书收入老照片50余幅,从张爱玲的童年时起,到她40多岁止,50岁以后的一张也没有。其中有一幅,很值得一说。
那是1944年拍摄的一张,她原本穿着薄呢旗袍,但怕单色旗袍不上相,便又披了件浴衣在身上。
这幅照片后来“出镜率”很高——她颔首低回的样子,很有些惊艳。假如不是她自己说出来,谁能想到,照片上的服饰竟是临时凑合的!
书里还收入了李菊耦、张佩纶、黄素琼、张茂渊、炎樱等人的照片,但没有胡兰成和赖雅的。张爱玲在文字说明里声称:“惟一的取舍标准是怕不怕丢失。”这当然不能解释不收两位丈夫照片的原因。
也许没有什么更复杂的原因。她只是——不愿意让人家指指点点。
第三项计划,是重写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《小团圆》。
何以名之“小团圆”?这书名大概也含有张爱玲一贯的反讽吧。
中国人讲究凡事的结局要“大团圆”,一生要功成名就,子孙满堂。可是,张爱玲揣度自己的一生,莫说“成功”,就连一般人的“圆满”也没达到。她无头衔、无功名、无房产、无子嗣、无金婚之福,一辈子都是“无产者”。
但是,这样的人生结局,如果不叫“团圆”又叫什么呢?于是,只能名之为“小团圆”。
《小团圆》的这一稿原定1993年内写完,在1994年2月“皇冠”40周年庆典时,与《对照记》合为一集出版。可是,后来因她身体不佳的原因,一再延期。此外,张爱玲还考虑,两书合为一集,书太厚,书价也会太高,于是要求先出《对照记》。
这一延宕,竟然就再也没写完!
《小团圆》实际上有两稿,前一稿在上世纪70年代就已动笔并完稿。据张爱玲的文学遗产执行人宋以朗表示,在整理张爱玲的书信时,发现她上世纪60年代在美国,曾以英文撰写了23万字的自传性小说《易经》(Book of Change),因找不到出版社出版而作罢。
1964年台湾作家朱西宁打算根据胡兰成的叙述,为张爱玲写传记。张爱玲深感不安,一面写信给朱西宁劝阻,一面从《易经》中抽取一段,用10个月时间改写成《小团圆》,此谓第一稿。如此匆忙,意在与朱西宁的传记“打擂台”。
第一稿并未出版。张爱玲在1992年写给宋淇的一封信中,曾明确提出“《小团圆》小说要销毁”。
而后,她又在1993年重写,结果第二稿没有写完。现在所出版的,不知是哪一稿。
《小团圆》是张爱玲最为“神秘”的作品,创作历时约20年,几易其稿,却一直没有出版。文稿压在台湾皇冠文化公司创办人平鑫涛的手里,珍藏多年。
2009年2月23日,也就是台湾皇冠文化公司成立55周年纪念日的次日,《小团圆》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,由皇冠公司在台湾出版发行。
《小团圆》的面世,令广大张迷们极为兴奋,但也引起了一些人对出版方违背作者遗嘱的质疑。
《小团圆》的手稿在此之前从未曝光,仅有宋淇、平鑫涛等人看过。
张爱玲生前曾经说:“这是一个热情故事,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,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。”
这部书,讲了太多的事情,足够张学研究者们消化好些年的。
我们还是回到当年——
1994年秋,《中国时报》鉴于《对照记》的特别价值,把第17届“时报文学奖”的“特别成就奖”授予张爱玲。
张爱玲欣然接受了这个奖,还写了一篇获奖感言,发表在1994年12月3日台北《中国时报》副刊上。
这个感言的题目,就是《忆〈西风〉》。她在感言中,对当年写《我的天才梦》,因字数超限被取消了原定首奖的“往事”仍耿耿于怀。她说,因为十几岁时最敏感,易于受伤,因此现在获奖一点喜悦感觉都没有了。
本书前面已经讲过,这个记忆是靠不住的。而我们应该注意的是,这是她生前发表的最后一篇文字,其中流露出来的不平之气,是缘何而来?
从《五四遗事》到《色?戒》,到《同学少年都不贱》,再到这篇《忆〈西风〉》,实际上都埋藏着一条连贯的情绪伏线——
谁对她的一生坎坷负责?
这是她终生也不能释然的一个问题。
实际上,没有谁!
也不能埋怨时代,只能归之于命运;而且,如果再晚一点,就连那昙花似的盛放也都不可能了。
值得一提的是,为接受这个奖,她特地到照相馆照了一张“近照”,寄到台北,刊登在获奖次日的《中国时报》上。
照片中的张爱玲,面容清癯,目光炯炯,但明显已是苍然一老妇了!
最可称奇的,是她手拿一张卷着的华文报纸,露出赫然几个标题大字:“主席金日成昨猝逝。”
——到最后,她也要惊世骇俗一次!
这个亮相,使不少张迷惊骇,甚至有人认为很不祥。但,这就是张爱玲——命运就是再严酷,她也没有屈从,到最后也还有心情挑战与调侃。
她通知皇冠出版社,再版《对照记》时,要把这张照片放在最后一页,并补充了如下的文字说明:
写这本书,在老照相簿里钻研太久,出来透口气。跟大一起看同一头条新闻,有“天涯共此时”的即刻感。手持报纸倒像绑匪寄给肉票人的照片,证明他当天还活着。其实这倒也不是拟于不伦,有诗为证。诗曰:
人老了大都
是时间的俘虏,
被圈禁禁足。
它待我还好——
当然随时可以撕票。
一笑。
幽默依然如故。不过,她虽老了,却绝没有被时间所俘虏。最后的这几年,是她相当勤奋的几年,写作的速度很惊人。
无人打扰,不为钱所困,尚有精力书写回忆录——这不正是一个作晚年最圆满的境界?
在《红楼梦魇》里,张爱玲就感叹过“去日苦多”。
流走的岁月,确是太多了。一部《小团圆》,至今还没写完,何日能杀青,还在一片迷雾中。
送走了一个“急管哀弦”的冬天,又是一年盛夏来临,老年张爱玲忽然又不安宁了。
1995年5月17日,她给林式同写信,又要搬。她说,伊朗房东在找她的麻烦,让她雇人清扫房间,吵得她吃不消。她想搬到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或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去,还在信中附上了剪报资料。
不知她是怎样想的——两个地方都在沙漠中,比洛杉矶更热、更干。
林式同接信大吃一惊:张爱玲这么大年纪,到那么远的地方,怎么可以?
他赶忙打电话给张爱玲,问她在拉斯维加斯有没有熟人,张爱玲说没有。林式同这次没有尊重她的意见,坚决反对。
张爱玲又提出,可否在洛杉矶找一处新建的房子。林式同对房地产业“门儿清”,他告诉张爱玲:这几年国经济不景气,要找新房子很难,还是先不动为好。反正租期7月份才到,这期间一定能为她选到一个好住处。
如此过了半个月,张爱玲打电话来,说房东又不赶她走了,可以继续住下去。但皮肤病又发作了,来势汹汹,连衣服都不能穿。整天要照紫外线灯,人常感冒,久久也不好。
林式同想了想,建议她去买一件墨西哥人穿的斗篷。那其实只是一块布,上面有个洞,往头上一套就是一件衣服,穿脱都比较方便。
张爱玲没有做声。
听她讲话,与往日并无不同。林式同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,他哪能想到,这竟是他与张爱玲的最后一次通话!
……
“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,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,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——完不了。”
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事——年轻时的张爱玲,怎能写出这样苍凉的句子?
如今更尽漏残,她自己的故事,也还没有完。
有人说她“是和月亮共进退的人”。
不错,这也算是谶语吧。她是在中秋节后第四天来到这世上的。
在她生命中第75个中秋圆月将要升起的时候,张爱玲,这个只有上世纪的中国才能诞生的传奇女性,带着她的绝代风华,走了!
1995年9月8日,中国的“中秋节”前一天。
中午12:30,林式同回到,正打算浏览当天的报纸,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,把他从沙发上惊了起来!
电话里说话的人,是伊朗房东的女儿:“你是我知道的惟一认识Elieen Chang Reyher 的人,所以我打电话给你,我想她已经去世了。”
林式同大惊:“我不信,不久前我才和她通过电话。”
房东女儿说:“我们几天没见过她,也没听见过她房间有任何声响,估计她已经不行了。刚才我已叫过急救车,他们马上到。”
言之凿凿,再无可疑。林式同说:“我马上过去。”忽而又想到,张爱玲三年前曾给他寄过遗嘱,不禁叫了一声:“我有她的遗书!”说罢放下了电话。
他找出遗嘱,收拾好正准备出门,电话铃又一次响起。
他忙抓起电话,只听对方说:“这里是洛杉矶警局,您是林先生吗?张女士已经去世,我们在这儿调查,请您20分钟以后再打电话来。”
林式同后来经过允许,来到了公寓,见警察和房东正在房间里忙碌,他上前告知了身份,并把遗嘱出示给警察确认。
他想进房间,但被警察拦住,要他在走廊等候。一位女警拿了一个手提包交给林式同,好心地叮嘱说,这都是重要的遗物,不能让房东收去。
林式同打开袋子看了看,里面装满了信件和文件,还有一串钥匙。
殡仪馆的人也随后赶到,要求林式同在火化手续单上签字。林式同说,我没见到遗体,怎么能签字?警察这才允许他进房间去。
这是一个安详的世界。
照紫外线的太阳灯还开着,电视机却是关着的。
张爱玲躺在房间里惟一的一张靠墙的行军床上,溘然长逝。
她身穿旗袍——是一件赭红色的旗袍。
身下垫着的是一张灰蓝色的毯子。
身上没有盖任何东西。
她头发很短,手脚自然平放着。
她合上了眼,神态安详,只是出奇地瘦。
她走了。走得平静,有尊严……
她走的时候,仍是我们中国的女人……
据法医检验的结果,张爱玲大约死于六七天前,也就是9月1日或2日,死因是心血管疾病。林式同只知道张爱玲一直有牙病、眼疾和皮肤病,平日易患感冒,没想到她会有心血管疾病。
张爱玲平时不愿自己动手烹饪,也不愿到外面去吃,仅以罐头蔬菜、盒装鲜奶、鸡丁派、胡桃派、苏格兰松饼等作为饭食,罐头蔬菜用电炉加热一下就吃,充其量再煎个鸡蛋。如此长年累月,营养跟不上,免疫力下降,人都瘦干了。一遇大病,就顶不住了。
从房间里的情况看,她临终前头脑很清醒,知道大限已至,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了各种证件和信件,装进手提包,放在了靠门边易被发现的折叠桌上。
林式同在清理房间时,为方便起见,还特地请了一位朱小姐来帮忙。
他们亲眼目睹了张爱玲“家徒四壁”的极简生活之状。
墙上是空空的,没有悬挂任何装饰物。靠窗是一沓纸盒,这就是张爱玲的“写字台”,《对照记》、《小团圆》就是伏在这些纸盒上写的。
床前的地上,放着电视机。她喜欢靠在床上看电视,靠看电视来忘记病痛、甚至催眠。
房间里的地上,摆着许多纸袋。贮衣室里除了近年来买的衣服,也有一些纸袋。但是没有箱子,她嫌搬家时麻烦。
她用的拖鞋,是浴用的橡胶拖鞋,用脏了就扔,还有几大包新的没用过。
厨房里也多是纸碗和塑料刀叉,用过即扔。所有的金属餐具都是新的,像是没用过,只有咖啡壶是常用的。
她的浴室里,显得很凌乱,没有毛巾,到处是扔掉的纸巾。林式同和朱小姐推测,她最后大概连拧毛巾的力气都没有了,所以才用了这么多纸巾。
张爱玲还另外租了一个小仓库,有3英尺见方,里面收藏着她的英文著作、打字手稿等,都用手提袋装着。后来,在律师的帮助下,林式同遵照遗嘱的内容,把这些遗物分装十余个中型纸箱,寄给了在香港的宋淇。
在这些遗物中,有英文小说《少帅》、《上海闲游人》和未完成的《小团圆》、《描金凤》等手稿,除了《小团圆》外,其余至今尚未公诸于世。
9月19日,张爱玲的遗体在洛杉机惠捷尔市玫瑰岗墓园火化,到场的是林式同和他的几位友人,没有举行任何仪式。
9月30日,是张爱玲75岁生日,按照中国的传统,是她的“七十六岁冥诞”。在这一天,她的骨灰,由林式同和友人张错、高张信生、高全之、张绍迁、许媛翔等,乘船护送至海上。 众人对骨灰盒三鞠躬,主持者念了简短的祭文。
在船笛长鸣声中,朋友们将她的骨灰撒向太平洋,同时还撒祭了红白玫瑰花瓣。
张爱玲之魂,就此永远漂荡在海上。
浩瀚。博大。苍凉……
此后的十几天内,张爱玲去世的消息在华人世界所引起的反响,可用“猛烈”二字来形容。
港台和大陆的媒体在显著位置发表了消息,并刊登了有关的专访和悼念文章。受到华人媒体的感染,美国的《纽约时报》和《洛杉矶时报》也有讣闻登出。
美国的华人文学圈中,人们自发地举办了各种纪念活动。
国内的读者们,更是爆发出了空前的热情,有关张爱玲的书籍在海峡两岸再次热销。
“张爱玲”这个名字,又一次被放大。
这是上世纪末,一件与文学有关的事在华人世界所引起的最大轰动。
这样的胜景,张爱玲已无从得知了。
她什么也不需要了。
只要那红玫瑰与白玫瑰的花瓣在飘……
她带着满足感,飘然而去——把自己的文字,给了整个民族。所有的赞美与攀附,所有的不屑与挑战,都不能再来搅扰她了。
只隐隐可闻,一个声音在浩茫世界的某处回响:
——“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。”
文章摘自 《张爱玲的私人生活史》 作者:清秋子 出版社:京华出版
昨天跟K谈到牙齿
忽然想到张爱玲
文章很长
你有耐心读完么?
没耐心,最近下了几部韩国电影,是我喜欢的那个混血帅哥主演的,死活看不下去啊,这是为什么呢?太累了?还是床太舒服了,靠着床头看着看着就开始打盹了。
丹尼尔海尼?
丹尼斯吴?
人老了
耐心也老了
但是看帅哥的心没S也没老,哈哈
丹尼尔·海尼
哦,尤记得《金三顺》中的台词
他不是人是艺术品,哈哈
两个丹尼都是极品帅锅
海尼比较有绅士范儿
吴感觉更年轻有活力
《甜蜜间谍》中的吴
号称:史上最帅韩剧男主角
当之无愧
你看的是海尼的什么电影?
OMG! 帅呆了!!
感叹下歪楼的速度
才女不敌帅锅啊
吴太年轻了,海尼是那种越老越帅的。
我下的两部是《纽约客@上海》、《勾引罗宾》,后一部那个女主整容整的不能看啊,那个香肠嘴是在整容恢复期拍的还是韩国人就喜欢那种唇形?已经看到好几个韩国女艺人是那种肉肠嘴。
看到大段大段的文字, 俺就头晕
帅哥赏心悦目啊~~~
美女常见, 帅哥确实不多。。。
看完。心酸。
简简单单的人生
才女,神女,就这样走过她的人生路!
感叹啊!!
你在哪弄来的呢?
文章是网上搜来的,不过我一直都有关注她,无论生前S后,像她这样的女人,几百年才出一个……她的《小团圆》,一出版我就有买,不过虽是张迷,也忍不住说真心不怎么样。
一个女人,孤寒若此,S后数天才有人知晓,真让人唏嘘。做天才好呢?还是做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女人好?真是难题……
或许这就是矛盾吧?
天才注定是痛苦孤单的结局,不然成不了天才,放眼望去,无一不是,当然除了比尔。
或者,这只是旁人看起来的痛楚,她(他)们的内心是丰富到极致,平凡的人是体会不到的。
短短几十年,平凡的人经历着平凡人的一生,忙碌着忙碌,到头来也分不出什么是幸福不幸福,终将一路归去!
好奇比尔是谁?不会是比尔盖茨吧
我看过她早期在上海拍的一些照片,不愧为名门之后呀,很特别的女性,气质特佳,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样。。。可惜了爱上胡兰成这种下三滥。。。。
居然有嫌帅哥年轻的
宝贝不知道帅哥有一个品种叫正太么?
其实两个丹尼年纪相差无几
宝贝大概是喜欢海尼的英伦范儿吧
还没看到照片时就有种奇怪的想法,她的样子应该跟非诚勿扰的骆琪差不多。
只是她的眼里少了她的柔美多了洞穿人心的犀利。
为情而生的女人,要是遇上的是刘德华,张学友该有多好呢?!!
引用: 点评cn1213 我想她不会喜欢他们。她的两段爱情,男主角都是在文坛上小有成绩的人。 发表于 1 小时前
嗯,她爱上的是他们的文才,文人的浪漫。可惜对方却不能象她那样地执着。
被这个帖子吸引了,原来狮城还有这样一个版块。
说中我的心头好。她的笔下,女人从来无法功德圆满,除了白流苏。其余的,都是病态的残缺的悲哀的。
有时候想想,年轻时候的自己不也是这样别扭着,总觉得平缓没有波折的感情不深刻,以为爱情就是要哭哭笑笑,转转折折。可是后来遇见这个目光朗朗的纯情少男(彼时20出头勉强算少男吧),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的就喜欢上了这种坦坦然然,事无不可对人言的轻松心态。
有时想想,张若是真能遇上个清风霁月的翩翩君子,是不是人生会完全不一样?像钱钟书和杨绛那样的神仙眷侣。不过性格深处有些喜好是如此的难以改变,也许,每个人人生的终点从一开始就注定了。不管你选择哪条路,不管你怎样兜兜转转,你内心的渴望和喜恶,终究会带你去同一个地方(这样说似乎有些悲观绝望)。她的灵魂和才华,那样高那样远,是我们都无法触及的。 只可惜,她的才气来得那么快,也走得那么急(解放以后的书都简直不能看),这大约也是随着她略有病态的喜好同来的,一个不能挣脱的诅咒吧。
想当初,胡兰成就是因为读到她的《封锁》,从此心心念念,誓要见到作者本人。如果那时换一个人,结果会不会不一样?可惜,世上根本没有如果。
MM看你的ID,就是文艺女青年,重精神轻物质型的
看了你的原子弹贴,你文笔很好啊,欢迎多来茶馆发文艺贴
至于造原子弹,放宽心啦,我以前也为这个问题看过医生,还算是著名中医(同事的婆婆),她也说我很难怀孕,现在我孩子都上中学啦……
搬个家,保持好心情,原子弹会有的
天,不是我谦虚,也不是惺惺作态,我真算不上文艺女青年(中年?)
从小就重理轻文,学了一辈子理。语文常常不及格,写作文就凑字数。大学开始读小说,不过,那时真有点像老房子着火,一发不可收拾。到今天,虽然不会写,却慢慢知道了自己的口味。就像人常说的,不会杀猪,但咱还是会吃猪肉的。
要我编东西,那是注定要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的,不过,一旦说起跟老公吵架,造原子弹这事,我就滔滔不绝,话痨得很,实在是心里九曲十八弯想得太多了。只是,自己的各种无奈痛苦,终使用全身力气写来,也无非是白开水似的文字,读起来寡淡无味。张大才女的字字珠玑,可望而不可及啊。
幸好不可及,我还是宁可要平凡的幸福,不要做孤苦的天才。
拜一花了大半个下午
看了贴文的全部
还到处copy了一些
不为别的
只是因为俺的中四高华第一课
就是张爱玲的《天才梦》~~~
上茶馆喝茶灌水
还不忘给学生找点营养回去
我是一个多么克尽职守的老师啊,啊。。。。
作为背景知识
介绍了一下张爱玲辉煌岁月
还有这个帖子里张的晚年
讲的我都无比动容
听得几个学生眼泪汪汪阿~~~
遥想当年的大学校园
人手一套张爱玲
那就是时代文艺青年的标签啊~~~
天才梦是张爱玲19岁时
在《西风》杂志的征文赛中中所创作的一篇散文
那简直就是19岁的张爱玲给自己这一生
起起伏伏的命运
一个预言~~~
张爱玲散文《天才梦》全文:
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,从小被目为天才,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。然而,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,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——所有的只是天才的 乖僻缺点。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,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。
加上一点美国式的宣传,也许我会被誉为神童。我三岁时能背诵唐诗。我还记得摇摇摆 摆地立在一个满清遗老的藤椅前朗吟“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”,眼看着他的泪珠滚下来。七岁时我写了第一部小说,一个家庭悲剧。遇到笔划复杂的字,我常常跑去问厨子怎样写。第二部小说是关于一个失恋自杀的女郎。我母亲批评说:如果她要自杀,她决不会从上海乘火车到西湖去自溺。可是我因为西湖诗意的背景。终于固执地保存了这一点。
我仅有的课外读物是《西游记》与少量的童话,但我的思想并不为它们所束缚。八岁那年,我尝试过一篇类似乌托邦的小说,题名快乐村。快乐村人是一好战的高原民族,因克服 苗人有功,蒙中国皇帝特许,免征赋税,并予自治权。所以快乐村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大家庭,自耕自织,保存着部落时代的活泼文化。
我特地将半打练习簿缝在一起,预期一本洋洋大作,然而不久我就对这伟大的题材失去 了兴趣。现在我仍旧保存着我所绘的插画多帧,介绍这种理想社会的服务,建筑,室内装 修,包括图书馆,“演武厅”,巧克力店,屋顶花园。公共餐室是荷花池里一座凉亭。我不记得那里有没有电影院与社会主义——虽然缺少这两样文明产物,他们似乎也过得很好。
九岁时,我踌躇着不知道应当选择音乐或美术作我终身的事业。看了一张描写穷困的画家的影片后,我哭了一场,决定做一个钢琴家,在富丽堂皇的音乐厅里演奏。对于色彩,音符,字眼,我极为敏感。当我弹奏钢琴时,我想像那八个音符有不同的个性,穿戴了鲜艳的衣帽携手舞蹈。我学写文章,爱用色彩浓厚,音韵铿锵的字眼,如“珠灰”,“黄昏”,“婉妙”,“splendour”,“melancholy”,因此常犯了堆砌的毛 病。直到现在,我仍然爱看《聊斋志异》与俗气的巴黎时装报告,便是为了这种有吸引力的字眼。
在学校里我得到自由发展。我的自信心日益坚强,直到我十六岁时,我母亲从法国回来,将她睽违多年的女儿研究了一下。 “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,”她告诉我,“我宁愿看你死,不愿看你活着使你自己处处受痛苦。”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,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。我怕上理发 店,怕见客,怕给裁缝试衣裳。许多人尝试过教我织绒线,可是没有一个成功。在一间房里 住了两年,问我电铃在哪儿我还茫然。我天天乘黄包车上医院去打针,接连三个月,仍然不认识那条路。总而言之,在现实的社会里,我等于一个废物。
我母亲给我两年的时间学习适应环境。她教我煮饭;用肥皂粉洗衣;练习行路的姿势;看人的眼色;点灯后记得拉上窗帘;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;如果没有幽默天才,千万别说笑话。
在待人接物的常识方面,我显露惊人的愚笨。我的两年计划是一个失败的试验。除了使 我的思想失去均衡外,我母亲的沉痛警告没有给我任何的影响。 生活的艺术,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略。我懂得怎么看《七月巧云》,听苏格兰兵吹b agpibe,享受微风中的藤椅,吃盐水花生,欣赏雨夜的霓虹灯,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。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,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。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,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,爬满了蚤子。
要记得谢谢我啊
俺最感慨
是张爱玲这么热爱市井之声
找房子还要听得见火车声
却这般害怕与人交往
宁可遗世独立
是什么让一个明明热爱世俗生活的人,离群索居……
在心理学上
这就是典型的社交恐惧症~~~
从艺术感悟和表达来说
张爱玲就是那天才中的天才~~~
从个人际遇来说
她也说了
短的是人生,长的是磨烂~~~